与春同行六十年
第二十章
桃花盛开的时候
昨天晚上车宏轩又一次喝多了,回家半路上就吐了,竟然神魂颠倒地跑到小河沿大坝上去。
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湿了衣服,他又在那颗老榆树下坐了很久,完全忘记了恐惧。他心如刀绞,不知道生活里没了王秀将怎么过下去,还有什么意思。
他愣了,也清醒了,搽干泪水漫步回家。
第二天,他真的病了,一直没有起来。
上学时间快到了,王秀已经背着书包等在门外。
时间一分分过去,车宏轩还是没有出来,眼看来不及了,王秀顾不了许多推门进去。
车宏轩仍然睡在被窝,王秀生气地问:“干啥呀还不起来?这怎么了又酒气熏天的,还有没有点脸啊?”
车宏轩闭着眼睛说:“昨天被雨浇了,病了。”
“不去上学了?”
“不去了。”
“用不用我去给你买点药?”
“家里有,已经吃了。”
“那我就走了啊,好好休息。对了,你得快点好,否则广播体操比赛还不败下阵来?”
“没事,我心里有数。”
“我不明白,怎么张老师什么事都不管,都推到你身上?对了,这次体操比赛穿什么样衣服?”
“我问过张老师,她建议我上白下黑。”
“我觉得应该一身白,这样时髦。”
“穿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刻苦训练,动作要整齐划一。”
“好好休息,我走啦。”
第二天,王秀仍然没有等到车宏轩,她再次进去,见自行车在院里,已经没了链条。她明白了,原来是车子坏了,看来今天又坐不上车了。
姐姐迎出来告诉王秀:“宏轩早走了,说是去买自行车零件了。”
王秀没办法,只好走去学校。
王秀在班里不仅长的最漂亮,学习也最好,好多男生都梦寐以求。可是,因为她每天坐车宏轩自行车上学,都认为她和车宏轩的关系已经明确了。车宏轩在学校又身份显赫,男生们都没敢自找麻烦。
这以后,车宏轩没再骑自行车,也没再和王秀一起上学。
王秀百思不得其解,甚至没有机会找到车宏轩问问情况。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,车宏轩绝对不会去喜欢另外一个女生。没几天,王秀嘴角就烧出水泡来。
这天,天刚蒙蒙亮,王秀便就气喘吁吁地跑来,弄得大狗拉长声音叫了两下,因为认识她,晃晃尾巴把她接进来。
王秀拍着玻璃窗喊道:“宏轩,快起来,姥姥病了。”
车宏轩一骨碌爬起来,赶快去开门,还没等王秀进来便就转身回到屋里,嘴里说:“别急,我马上就好。”
待两人走出去,王秀气愤地问:“你怎么老躲着我?甚至刚刚开门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,什么意思,我怎么了?”
“没事没事。”车宏轩搪塞一句。尽管他明白自己和她渐行渐远,可他还是愿意为她帮忙,特别不想看到她受委屈。
“看着我,给我说清楚!”
车宏轩故作镇静地说:“什么事都没有啊,你干嘛疑神疑鬼的。”
“你想折磨死我?”
“我们先去给姥姥看病。”
车宏轩担心看病用钱的事,跟妈妈要钱。
妈妈找出钱包,给车宏轩拿出几十块钱,又告诉他:“钱不够了马上回家来取,谁都有困难的时候,这个忙得帮。”
车宏轩转身出去,拿起两块木板放到推车上,和王秀一起去接姥姥看病。
车宏轩推车,王厂长和王胖一边一个扶着姥姥,王秀和王家妈妈一人背个包裹,一行人急急忙忙去医院。
医院门诊还没上班,也没找到值班的,车宏轩便和王秀跑到病房去。恰邂逅到周晓媞他是车宏轩同学的妹妹,两人认识。
见到车宏轩,周晓媞露出笑意,非常热情地把姥姥安排住院。
由于那个女孩过于热情,王秀感到特别不舒服。
整整折腾一天,姥姥没了。
王秀把车宏轩叫到病房外边哭了说:“这可怎么办?手里钱不够,家里也没地,亲戚都在外地。”
车宏轩说:“你不用急,钱我回家去取,明天我去给姥姥定个好一点的棺椁。地方呢,我找张大华,他家有块河滩地面水朝阳,非常好,就把姥姥安葬在那里。让我爸从粮库借两块新雨布,我去通知班里同学,让他们明天过来搭棚子,立个祭拜堂。明天我再带领同学们去挖墓坑,后天我们抬着姥姥下葬。”
“墓地的事能行吗?谁家地理愿意埋个死人?”
“张大华很义气,这点事肯定能行,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他行了,他家里能同意吗?”
“没问题,埋的是老人,又不是横死的,这是白喜事。地的事你放心,我们班同学家家有地,了不起花几个钱买块墓地。只是我看好了大华家的地方,风水很不错。你放心,就是没有我的关系你去找他一样会痛痛快快答应的。”
“你也注意点,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太好别累坏了,否则大娘会生我气的。连看病再处理丧事,花多少钱告诉我一下,我一定会还你的。我知道你家也很难,我们难对难共度时艰。这几年全靠你家了,我没齿难忘。也许有一天我家也会翻身,我们俩努力吧!”王秀深情地看着车宏轩,喃喃地说。
车宏轩想想说:“这也许是黎明前的黑暗。”
古明远、张大华和李思雨都为丧事作出很大贡献。班里所有同学都来了。特别是男生,挖了墓坑,又抬了老人去下葬,热热闹闹把丧事体面办完。
事后,王秀问车宏轩:“一共花了多少钱?”
车宏轩说:“我给姥姥买的是落叶松棺椁,花了八十,装老衣服买的也是上等的,花了五十多,其他的就是吃饭和丧葬用品,我从家里拿了三百块,还有不到一百块。我把剩下这些钱先给你留作临时花费。这些天你多陪陪爸妈,多做点好吃的,别让他们上火。”
“你也多过来陪陪我们,不管爸妈还是哥哥,他们都特别喜欢你。至于钱,你得跟大娘说一下,我们家可能要晚一些还给的。”
提起钱王秀非常沮丧,因为就目前情况看,家里什么时候能还上这笔钱她感到茫然。
“你千万不要为了钱的事着急,我们家现在还不着急用钱。”
王秀感到奇怪,车宏轩并没有说不要了。按照自己和车宏轩这种关系,他也好、他家也好不应该再考虑要这笔钱,因为按农村习惯,吃定亲饭最少要拿九百九十九元,有了这个钱,吃定亲饭的时候她完全可以不要钱。
车宏轩似乎看出了这一点,想想说:“钱的事你知道就可以了,什么时候还都可以,也不需要你给我写个手续。”
王秀感觉这话有点冰,非常伤心,两眼湿润转身走。
清明节那天,王秀大老早就跑到车家,把车宏轩从被窝里拎出来,让他陪着去上坟。
车宏轩起来洗漱,整理好出门一看,原来家院里杏花开了,转而和王秀去房后看看,原来桃花也开了。
车宏轩感慨地说:“真是忽悠一夜春风来啊!”
王秀也欣喜地说:“这桃杏花真漂亮,一起开的。”
“杏花应该早一两天,因为在房后,所以晚了。妈妈一直说南不栽桃北不栽杏,就是难(南)逃(桃)和背(北)兴(杏)的意思,都是老规矩了。”
“快走吧,哥哥等我们呢。”
车宏轩驮着王秀,王胖驮着东西,呼吸着新鲜空气,迎着徐徐升起的旭日向小河沿骑去。
“你爸妈不去吗?”车宏轩问。
王秀异常高兴地说:“他们不去了,你猜猜为什么?”
车宏轩笑了:“孟乡公社没有不知道的。”
“这就是你说的答案吧?”
“是。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听神啊,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“古明远说的,自行车坏那天我就知道了。古明远不允许讲,我也无法证明消息的准确性,所以就不能告诉你。”
王胖骑得飞快,一直在前边,应该是怕影响两人唠嗑。
很快,几人就来到南河沿。
王秀放眼看去,河滩里清风阵阵,坝坡上满是青草芽,坝顶上的几排高大杨树,树枝上挂满暗红色的毛毛狗。这很神奇,仿佛一夜之间长出来的。河对岸坝上有几棵山杏和桃树,虽然不高也不繁茂,可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。清清的河水映着桃杏花静静流去,远处传来几声野鸭沙哑的鸣叫。
车宏轩感慨地说:“看看,给姥姥找的地方多好,青草茵茵,流水清清,桃杏花开,一派春光明媚啊!”
王秀高兴地说:“你真是诗兴大发呀!说得真好!难怪说‘草色遥看近却无’,现在我可真真地体会到了。”
“人逢喜事精神爽啊!”车宏轩说,“怎么样,我给姥姥选的地方还不错吧?”
“你办事我放心!这里虽然不是山清水秀,可杨柳吐蕊,枝头泛绿,桃杏怒放,加上一河清水,有如仙境。”
“呀哈,诗情画意呀,看来这书没白念!”
“跟你说,你把哥哥打了那会,姥姥心疼死了,没少背后骂你。可当你带着哥哥做买卖的时候,姥姥就变了,告诉我宏轩这孩子日后有出息啊!看来姥姥没白夸奖你,在这么好的地方长眠她会感到满意的!”
“但愿如此。”
王胖给坟头添土,王秀摆放物品和准备纸。
车宏轩不想参加祭拜活动,自己来到河边。
水势仍然比较大,这样大的水不能钓鱼。
他索性沿着河岸踽踽独行,思绪万千,仿佛这美好的春天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兄妹俩祭拜结束的时候,一轮朝阳已经高高升起,远近时而传来悼念的鞭炮声。
河滩地有不少坟头,大多都有人在添新土,还有的插上白矾。
王胖骑车走了,王秀来河边找车宏轩。
王秀两手放在耳后,抖抖两个辫子问:“你看我头上还有没有烧纸落上的灰?”
车宏轩有些手足无措,上前给她吹吹说:“没了没了,很干净了。”
“心不在焉,瞪着眼睛睡瞎话!”
“真的很干净,只是后背和裤子上还有灰。”
“你傻呀?”
“我听说女孩的腰和男孩的被子是不能随便碰的。”
“你别学那些土话!像张大华似的,一张嘴就是高粱花子味!”
车宏轩给她拍打灰尘。
“转过身去,挡住对面的人。”
车宏轩听从命令,转过身去,闭上两眼。不多工夫,按照命令,他转过身来。
她两手正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裤,平静地说:“我爸妈想和你爸妈吃顿饭,问问你爸妈哪天有时间。”
“春种秋收都是正忙的时候,还是等等吧。再说我们是老邻居了哪来的那么多礼数?”
“这几天我爸妈会补发工资,钱到手马上还给你,放心了吧?”
“不急不急。”
“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吃这顿饭吗?”
“吃顿饭有什么关系?”
“为的是我们俩的事。”
“我们俩的事?”
“我爸妈研究好了,准备让你家拿来九百九十九元钱,还有四大件的钱,把这顿饭当成订婚饭。”
车宏轩笑了说:“你真敢开玩笑!我们家一共也就几百块钱,哪里准备那么多钱?更不要说四大件了!再说你是个小孩子呐,你爸妈绝不会说出这种话,是你在跟我开玩笑!”
“那你可错了,我们家还没落破到嫁姑娘都不要彩礼的地步,拿不拿钱吧?”
“没钱。”
王秀笑了说:“你说得对,爸妈并没有说要钱的事,是我说的。不过你得知道,钱是一定要的,否则我太没面子。你看这样好不好,先借给你家,让你家写个欠条,以后富裕了再还给我。”
“那不是枷锁吗?按照这个标准,看来我只能打光棍了。你想,我家里还有老三,何年何月才能还得起?”
“要是我全给你免了呢?这该高兴了吧?爸爸还说,这次上边投资规模很大,等企业有了效益还要盖大楼,那时候让我们搬到楼上去,他们还住在这里。”
“今天正好有机会和你谈谈,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话。我还是原来的我,你可不再是原来的你。你已经是我们公社的公主了,前途无量,我没有理由把你拉到我的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来。我们俩在条件上已经失去了平衡,一个生活在天上,一个生活在地下,我们没有办法战胜这些,这是社会跟我开的一次玩笑。你应该知道,你爸爸官复原职孟乡公社只有一个人坐卧不安。”
“怎么会有这种人?”
“我嘛。”
王秀点点头说:“明白了,没事我认了。”
“你看这样好不好,我们暂且把这件事放一放,过两年再研究。”
“我是怕你担心,别拿我当个忘恩负义的人。”
“事情来得太突然了,我们都等等,一切都来得及。”
“等等可以,可你也知道,除了读书的女孩,我这么大年龄的女孩都已经结婚了。”
“你看张老师,不还是一个人生活吗?”
“这是胡说八道!我需要一个承诺。”
“可以,我承诺在你没有结婚之前我绝不谈婚论嫁。”
王秀满意地笑了:“走吧,我要回去洗洗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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